年輕人
在邳州,玉雕業雖然聲名遠揚,但它并不算這個城市的支柱產業。李元說,邳州的主要產業是木業,還有銀杏等種植業。玉雕業雖然歷史不短,但一直沒有行業發展的機會。大資本看不上這里,依靠產業的自身循環積累資金,也寥寥無幾。只有年輕人的闖勁是這個行業能出現一點變數的可能。
彭元連曾經是這個行業的闖將。他最引以為自豪的經歷是上世紀80年代,當邳州工藝美術品公司經營陷入困境時,恰逢玉器市場迎來了一波好行情。公司的一把手來到他家中,兩個人掂量能不能把工藝美術品公司拆分成三家,其中一家辦成玉雕廠。彭元連對本刊記者回憶說:“我說這事能干。一把手想先買兩臺機器試試,但我去訂貨的時候,一口氣就要了10臺。當時機器也是計劃供應,沒有那么多存貨,最后給了我8臺機器。3600元/臺,在當時是筆巨款。”
在那個年代,彭元連以青年人的敏銳和膽量,抓住了市場對玉雕產量有大量需求的機會。20年之后,新一代的年輕人則需要順應市場對玉雕品性新奇的需要。彭元連的家中還留存著一些仿古玉雕早期階段的精品,尤其是客廳沙發邊的兩座商馬,四蹄踏地,微昂著頭,造型樸拙。材質用的是遼寧黃玉中的一種礦外料,也就是在河道邊的玉石,雖然比不上河道中的黃玉珍貴,色澤也不是純黃,而是泛青綠色,但在玉材緊缺的今天,也算是好玉石。
趙軍做的漢代梳妝臺和玉凳,卻加入了新的技巧。趙軍的師傅曾經在彭元連的玉雕廠里干過活,因此趙軍屬于邳州玉雕業的第三代從業者。李元告訴本刊記者,在進入這個行業以前,趙軍曾經學過木匠。他做的那套漢代玉器是將所有部件分步做好,再用AB膠進行組裝和粘合。這是木匠的常用工藝,不但省事,還可以解決現在玉石材料短缺的問題。
但在老一代的玉雕人看來,做出這個決定并不容易。不僅僅是技藝手法的更新,資本的冒險也在加碼。首先是玉材的挑戰。李元從2000年之后就放棄了玉雕,轉做玉材生意,因為“制作行業太辛苦,管理工人費事,利潤也薄”。而作為制作源頭的玉材越來越緊俏,即便是便宜的青海玉,價格也比三四年前翻了約10倍。
“以前100元/公斤的玉石,現在已經漲到1000元/公斤。”而趙軍制作的玉凳,確實用的是好材料。“是遼寧新坑黃料,算近10年來最好的料,雖然是用組裝的方式,但梳妝臺和玉凳各個部件的基本尺寸都很大,梳妝臺至少有45厘米高、55厘米寬,整套玉器光材料費都要近百萬。這種大件玉器如果砸在手里,就要傾家蕩產的。”李元對本刊記者說。
制作大件玉器的第二個挑戰是技工。還留在邳州玉雕行業中的成熟技工并不多。因為入行門檻低,稍微成熟一點的工人,要不就自己開作坊當小老板,要不就被強大的外地資本挖走。李元說,近10年是玉器行業發展最快的10年,但廣東、蘇州等地借著雄厚的資本,成為現代玉器的高端制作基地,不僅壟斷了好的玉材,還高薪挖走工人。“在廣東,一個畫盒子的工人,月薪可以達到幾萬元。”彭元連對本刊記者說。
甚至新疆的玉礦主也加入了對技工的爭奪。“新疆那邊的玉礦主來這里招人,開的條件是一去就先給你10萬元。”最后留在邳州玉雕行業的,都是些十幾二十歲的小孩。他們不如前幾代玉雕工人能吃苦,對玉雕的技藝和文化更是知之甚少。
“我們就是帶著他們玩玩。”彭元連說。為了應對人才困境,他還去河南鎮坪招人,那是另一個農民玉雕產業的重地。“一車拉回五六十人,真正能用的不到10個。”他還留著好幾個被學徒們雕壞的玉器,本來一塊還不錯的黃玉,被學徒打磨時鉆穿了。這些都是玉器作坊主要承擔的損失。
所有的挑戰歸根結底還是資本。這個行業幾乎得不到什么政府的支持。雖然從業者眾多,但因為作坊式經營很小,一家每年的營業額能上百萬元已經算是行業中的中上階層。政府收不到多少稅,也談不上什么扶持。
李元記得,邳州玉雕業多年來最大的資本動向就是修建了一座玉石城,容納了400多家有正規柜臺的商家。但這個項目也是浙江投資商本來為興建木業城投資的,后來項目失敗,才轉為了玉器城。行業中各個作坊主的沉浮,還是依靠民間資源的自生自滅。有膽量的年輕人要想做大件玉器,最常見的資金來源就是高利貸,但如果一旦大件玉器不能迅速脫手,就會出現可怕的資金黑洞。“邳州城內因為無法還貸而跑路的年輕人已經有好幾個了。”李元對本刊記者說。
因此,雖然所有人都說這套天價玉器是臆想的贗品,從傳統玉文化角度看不具備價值,但趙軍在資本上孤注一擲的勇氣還是讓同行們佩服。李維翰告訴本刊記者,仿古玉器分為精仿、高仿、仿做、一般仿(也包括臆造),這套“天價漢代玉凳”算是最低等級的仿品。“現在市場上就需要稀奇古怪的東西。趙軍膽子大,敢創新。”在采訪中,這是當地業內同行接近一致的評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