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把中國內地放在世界這個整體看,其實國際潮流始終在影響中國社會。中國和世界的奢侈品消費走勢,是兩條曲線,一個從低往高攀升,一個從高向下跌,終于在21世紀有了交叉,對比著看,非常有意味。”WGSN是全球最成功的時尚資訊服務商,被專業人士視為“圣經”,該公司亞太區總經理朱麗-哈里斯對本刊記者說。
西方的奢侈品寒冬
6月才中旬,倫敦已經全面進入打折季,比往年提早了一個月。有購物狂發帖子說:“Miu Miu、Marc Jacobs統統5折!”公共汽車的車身上,看得到高級百貨公司哈羅茲的促銷廣告,醒目地通知,場內最高折扣只2.5折——創下了哈羅茲百貨公司160年歷史上的最高紀錄。而且折扣季節長達3周,以往這家奢侈品牌云集的商場只肯在每年6月底和圣誕節稍稍放下身段,做一周的換季促銷。倫敦另幾家高檔商場,利伯提(Liberty)、哈維-尼科爾斯、塞爾福里奇(Selfridges)也紛紛打出廣告,表示店內奢侈品牌3折起。
折扣幅度如此之大,在奢侈品市場上前所未有。權威的時尚資訊、潮流分析網站WGSN亞太區總經理朱麗-哈里斯(Julie Harris)對本刊記者說:“這是西方消費者的信心受到經濟衰退影響的信號。”信號在去年圣誕節前就顯現出來了,去年Marc Jacobs在曼哈頓的專賣店從11月就開始降價40%促銷,鬧得曼哈頓的其他奢侈品牌惶惶然也跟著打折。一個月后,任路易威登設計總監的馬可-雅各布斯又取消了圣誕派對。要知道,他的圣誕派對是時尚圈的一大盛事,他全球的員工都要飛到紐約參加,豪奢到讓人看不慣的地步。步入新一年,情況沒有好轉,LVMH集團取消了在東京開路易威登新店的計劃,旗下的另一奢侈品牌Donna Karan也沒拍新裝廣告,直接用T臺片代替了。1月,業內標桿香奈兒集團裁員1/10,共200人,在奢侈品業內的震撼不亞于雷曼兄弟倒閉。同時“鑒于當下的經濟危機”,原本打算在倫敦舉辦的“香奈兒藝術巡回展”暫停。一向花錢如流水的奢侈品牌如今連區區幾十萬美元都要精打細算。
去年底,奢侈品行業還樂觀地說,奢侈品處于時尚產業鏈最高端,帶給消費者的社會學意義永遠不會變,經濟學原理對它不起作用。法國高級定制時裝品牌克里斯汀-拉夸(Christian Lacroix)還欣喜地說,他們的高級定制2008年比上一年增加了40%,半年過去,今年5月28日,他宣布這個品牌申請破產保護。6月8日,在巴黎舉行的奢侈品研討會上,法國愛馬仕集團代表認為,世界奢侈品市場形勢嚴峻,預計將面臨長達兩年的蕭條期。全球戰略咨詢公司貝恩(Bain &Co。)預測全球奢侈品消費今年將下降10%,而貝恩又說,奢侈品在中國內地市場將上升7%。中國內地消費者成了奢侈品牌的救世主、重塑信心的力量源頭。以全球最大的奢侈品集團LVMH為例,2007年以來該集團在中國內地的利潤每年增加30%以上,僅路易威登一個品牌就在22個城市開了27家專賣店,店鋪開到了長沙、西安、青島、廈門、無錫等二、三線城市。
奢侈品的民主化進程
“把中國內地放在世界這個整體看,其實國際潮流始終在影響中國社會。中國和世界的奢侈品消費走勢,是兩條曲線,一個從低往高攀升,一個從高向下跌,終于在21世紀有了交叉,對比著看,非常有意味。”WGSN是全球最成功的時尚資訊服務商,被專業人士視為“圣經”,該公司亞太區總經理朱麗-哈里斯對本刊記者說。
1979年,皮爾-卡丹作為“美學概念”被外貿部請進中國,舉辦了第一場時裝秀,成為中國人知道的第一個西方奢侈品牌。20世紀70年代中期之前,歐美奢侈品的市場也非常狹窄,除了特別有錢的貴族和暴發戶,誰會去買路易威登的行李箱或百達翡麗的手表?香奈兒?那是給法國上流社會40多歲婦女準備的,更不要提專給王室和世襲貴族服務的愛瑪仕。
哈里斯說,時尚業比較公認的一個時間點是80年代后期,全球化的奢侈品市場在這幾年里真正形成,有三個因素起了重要作用。一、繁榮的經濟造就出一大批高消費階層;二、旅游業增長,因為旅游和奢侈品的消費總是如影隨形;三、奢侈品牌推行了“時尚民主化”的策略。“民主化”最關鍵的是一條“香水法則”:如果你買不起一件衣服,總能買得起一瓶香水吧。香水還可以換成唇膏、太陽鏡、絲巾、手袋、鞋子。按市場顧問的解釋就是,弄一些高檔的東西,標一個不太貴的價格,吸引有購買力但從未試過名牌的人來買。卡爾-拉格菲爾德80年代去香奈兒后,重新發揚香奈兒的性感、優雅,但他最大的貢獻是推出首飾、太陽鏡、手袋、化妝品,甚至沙灘拖鞋、皮劃艇,把它做成了市場化最成功的時尚品牌。這個過程中,奢侈品的面貌發生了極大改變,不僅促成奢侈品航母LVMH的誕生,也促進了Anya Hindmarch、Tod's、Manolo Blahnik、Jimmy Choo、Coach等小型奢侈品牌的發展。
在中國內地,奢侈品零售則因為一家外資酒店的進入而有了本質變革。1982年半島集團在北京開了第一家外資背景的豪華酒店——王府半島酒店。半島集團除了經營酒店,還經營香港最著名的購物場所——香港半島酒店購物廊。北京王府半島酒店的地下一、二層辟為精品廊,就是后來俗稱的“王府地下”。1991年,杰尼亞在王府飯店開設了中國內地第一家專賣店,成為首個進入中國內地市場的男裝奢侈品牌,同時也是奢侈品牌在中國內地的第一家直營店。那之前,香港和沿海一些貿易公司零星經營著一些名牌貨品,更多奢侈品則通過走私等渠道進入中國上流階層。杰尼亞直營店的開業成為一個標志,它不僅讓奢侈品牌開始重視中國市場的存在,也讓星級酒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奢侈品的主要銷售場所。第二年,路易威登也在王府飯店開了中國第一家專賣店,主營皮具。那時出入王府飯店是身份的象征,路易威登的品牌特征明顯,辨識度高,一下子成為第一批富人身份的象征。
90年代,全球經濟升溫,奢侈品業重新開始定位市場,全面實現了民主化。各品牌的設計師都開始設計低價位的時尚產品,蒂凡內的設計師設計出一些價格相對來說比較適中的首飾,阿瑪尼給買不起其尖端產品的人準備了太陽鏡,Donna Karan、范思哲推出年輕系列或二線品牌,甚至連不太容易提供邊緣產品的Gucci也突然地推出手袋和鞋。Gucci新上任的總裁帕特里齊奧-迪馬爾科(Patrizio di Marco)更強調要加大中檔產品線,比如增加布料手袋,面料還要富有異國情調。
股票和高科技泡沫讓錢來得太容易了,消費專家稱它們是“一次性的錢”。消費奢侈品的習慣也改變了。女人們每隔幾個月就要去買手袋,買不起就向信用卡公司借錢。消費刺激下,時尚巨頭誕生。1994年以前,真正的奢侈品牌沒幾個,無非就是路易威登、香奈兒、愛瑪仕、巴寶麗、蒂凡內等等;90年代中后期掀起了收購狂潮,迪奧、伊夫-圣洛朗、紀梵希、亞歷山大-麥克奎恩、斯泰拉-麥卡特尼、Chloe、嬌蘭、Fendi等分別被LVMH、Gucci、Richemont等大公司收購。收購了牌子,設計師自然也被買了過來。
90年代奢侈品都開始努力進入中國內地。1994年的中國,上海人均月工資只有200元,這一年淮海路上開了中國第一家經營國際頂級時裝的百貨商場——上海美美百貨,里面有伊夫-圣洛朗、Bally、Cartier、Gucci等奢侈品牌。同年5月,在錦江飯店附近,拉爾夫-勞倫、范思哲、Cerrut1881等品牌也挺進中國內地。高檔百貨公司打消了星級酒店帶給普通消費者的心理障礙,拉近了奢侈品與大眾的距離,但掙200塊錢的人怎么買得起2000元一條的裙子?語境的不對等,只能讓民眾認可“世界名牌”,卻享受不到時尚民主的成果。
新千年之際,歐美奢侈品市場發展到了頂峰。麥肯錫的報告說,2000年財富超過100萬美元的人增加了18%,急劇吹脹了奢侈品消費的泡泡。那一年,LVMH利潤增加30%,普拉達銷售額增加57%,Gucci當年第三季度利潤增加20%。隨后,毫無征兆地,2001年經濟泡沫破滅,多個品牌利潤也跟隨急劇縮水,關掉位于紐約第5大道、倫敦邦德街上的旗艦店。他們在曝光、炫耀、沾沾自喜上花了太多錢,因過度推銷自己而貶值,終于成了成功的犧牲品。隨后“9-11”又影響了全球各項產業,但對旅游業打擊最大,社會精英群體——奢侈品從誕生就是為他們服務的——開始為“時尚”尋找新概念。
中國內地的奢侈品市場發生轉折性變化,也在2000年前后。北京的國貿商場,上海的中信泰富、恒隆廣場陸續開業,奢侈品零售從星級酒店、百貨公司向購物中心轉移。但由于中國貿易和稅收的限制,奢侈品牌的銷售渠道極為復雜。大部分品牌采取一線城市直營,二、三線城市由代理商發展的混合模式,某些品牌采用強硬手段收復代理權,代理糾紛不斷,讓這一時期的奢侈品零售異常混亂。
真正的轉機出現在2004年。這一年6月1日,《外商投資商業領域管理辦法》正式實施,外資品牌不再受開設連鎖專賣店的限制。奢侈品牌紛紛拋棄將他們帶入中國內地的貿易公司、托管公司,開始自主擴張,時尚和奢侈由此滲透中國普通大眾的生活。普通中國人這時才對奢侈品有了真正的認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