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貴州臺江縣施洞鎮一個傳統的苗寨里,65歲的劉老漢做了一輩子銀匠活。這個不知延續了多少年的寨子,舞陽河彎彎曲曲地流過,苗家的女人們戴滿精細的銀飾。族人的傳統,是將幾乎所有家當都變成銀飾穿戴在身上。頭上要戴雕龍刻鳳的銀牛角,胸前要掛叮叮當當的銀胸牌,裙上要鑲滿精雕細琢的銀衣片……因此,在過去的許多年里,銀匠在當地備受尊崇。他的父親、祖父都是銀匠。劉家的銀匠手藝傳了好幾代,傳到了劉永貴手里。
只是,如今像劉永貴這樣精雕細琢了一輩子的手藝人,在當地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吃香了。
手工工藝速度慢,遠遠比不上機器制造。手工銀匠越來越少,有些技藝的匠人都忙著去搞“實業”,因為做機器加工才賺錢。僅施洞鎮,現在便已有了大大小小十幾家銀器加工廠。
手工藝技術的神秘感消失了。過去這手藝傳男不傳女,但“現在不一樣了。”劉老漢搖搖頭說,“什么家傳啊,秘技啊,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寶貝了。”
所以,當劉老漢帶上他制作銀飾的全套工具,離開寨子上北京,走進清華大學工藝美術系的實驗室給學生們授藝,這事似乎并沒在當地掀起什么波瀾。
“時代不同了。”老銀匠感嘆道。
上世紀50年代,年少的劉永貴對祖傳銀匠活其實并不那么感興趣,他一心向往的是“當干部”。“那時候,誰不想當干部啊?”他眼睛笑彎了,輕輕撇一下嘴,“可是,理想是理想。祖傳就是銀匠,我不做銀匠,又做什么呢?”
60年代,那時一塊銀衣片大概賺五六毛錢,劉永貴一天能做兩片。80年代,一塊銀衣片大概賺三四元,劉永貴依舊一天做兩片。到了90年代,一塊銀衣片能賺五六元,劉永貴還是一天兩片。
有朋友勸他:“別死守著你這些老舊的東西,學點新東西!”
但劉永貴并不在意。他翻開一本在北京王府井書店出售的《銀飾珍賞志》,翻到印有他作品的那一頁,一遍遍撫摩著。“這一圈雕了300朵菊花……”老銀匠喃喃著。
在老銀匠看來,機器加工的銀器“沒什么意思,很低劣”,可偏偏就是效率高,比手工快了七八倍甚至10多倍,每件就算賺得少,來錢也比手工快得多。
“但我想還是有人會想要買好的。”老銀匠堅信。前段時間,就有識貨的人找到他,“凡是我做的東西,他全部包了,全買走!”
盡管與銀器打了一輩子交道,但這樣的傳統手工藝,到底還有多少生命力和發展前景,劉老漢對此多少感到困惑。
從2000年開始,劉永貴基本不做他所謂“一般化”的那些買賣活了。因為不時有收藏家來找他,或是有地方請他去“表演”。用他自己的說法,他的手藝在世紀之交終于“修成正果登峰造極”了。
“最近六七年來做的,那可都是精品。”劉老漢搖晃著腦袋,抑揚頓挫地說,“沒有我最得意的,都是我最得意的!”
也就是在這個“登峰造極”的階段,劉老漢遇到了10余年來尋訪民間手工藝及其代表人的唐緒祥。劉老漢高超的技藝讓這位清華大學副教授如獲至寶,將他請進了清華工藝美術系的實驗室。
“基本上,我算是最高水平的銀匠了。”劉老漢一臉認真地點點頭,這樣給了自己一個定位。能到清華大學教學生,他覺得自己也是當之無愧。
只是,到了北京一個月,劉老漢特別想家,因為他覺得,自己在北京享福,在學生食堂吃得比在家好,可親人卻在家受苦。
盡管劉老漢也會跟唐副教授抱怨:“我在這里教出來的學生,出去以后是你的學生,不是我的學生。”但他還是帶著十足的榮耀感認真指導實驗室里的年輕人。
“現在年輕人做這個的少了。”劉老漢皺了皺眉頭說,“但我還是希望,它能夠傳下去,要不我也就不會來清華了。”